从妈妈的规矩说起

规矩是什么东西？一般而言，规矩让人想起的大多是条例的，方正的，排列整齐的，不逾越的，平和的等等。

小时候妈妈的规矩特别多。比如吃饭，坐姿必需端正，不能翘脚斜靠。眼睛必需看着饭碗，不能总盯着菜肴。更不许一边咀嚼一边夹菜一边盯着某一块食物。夹菜时不许挑捡，你可以挑，但必需在筷子还未伸向食品的时候。咀嚼不准出声，喝汤不准出声，谈话更不允许了。就算你有天大的事也必需在饭后才能开声。

因为我打小身体不好，在吃上面有更多的禁忌。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规矩一大堆。所以我喜欢上姨外婆家，她同样也是老式家庭出身的，但没这许多规矩。在姨外婆家我什么东西都吃，什么话都说。也奇怪，凡是在家里吃了准生病的食品在姨外婆那儿吃了一定没事。因为是姨外婆允许的，母亲也没辙，她不可能派姨外婆的不是。况且姨外婆知识丰富无所不知，说她是故事大王不为过。所以，去姨外婆家既不必守规矩又可听故事。

再比如过年蒸糕点。有一种用大米粉做的叫碗糕，发酵的，蒸熟以后糕面上裂开四瓣这叫笑。如果蒸出的糕不笑那预兆是很不好的。所以，蒸糕时的规矩也就特别的多。从磨粉开始就不准哭，这当然不言而喻了。也不准笑，因为笑得太早的后果肯定还要哭。所以我们这一群小孩只好不咸不淡地一脸尴尬。那份罪只有过来人才能领会。

走路也同样有许多规矩。不可挺胸昂头，以免落下个不谦逊的罪名。更不可在夜间用手指月亮，这是对月儿娘娘的大不敬。而且还吓唬人，说是今晚指了月儿明早耳朵一准被割一口子。当面只好唯唯，一瞧妈妈不在了，偷偷用本地最下作的手势侮辱月儿娘娘。明天一起床第一件事当然要先摸摸耳朵，哈，没口子。

老历七月是鬼节。到了祭鬼的时候，小孩子必需呆在家里不可乱跑。更不能跑到祭鬼的桌子前面，以免和鬼冲撞。这个规矩是相当严格的，如果犯了规没被鬼收了也同样会被打个半死。但是有个传说诱惑极大，据说当祭鬼的时候人若躲在鸡笼内将能看到恶鬼，但也可能因此被鬼当作鸡给抓了。我特意找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处所，准备了鸡笼，当妈妈在祭鬼时我赶紧钻了进去。当然，这次试验同样一无所得，十分的失望。

我就这样从小在妈妈众多的规矩限制下提心吊胆的长大。但只要妈妈不在或看不见时，我又尽可能的去故意破坏妈妈的规矩。所以，我暗地里对所谓的规矩统统嗤之以鼻，只是作作样子给母亲看而已。

到了现在妈妈的那些规矩基本上在我身上是找不着了。我现在是坐没坐像吃没吃像，一边谈笑一边将筷子在菜里挑挑拣拣。只有这走路没辙，由于从小被定了形，如今肩还是搭拉腰还是虾状，一付衰样。

所以我对母亲的这些规矩恨之入骨。若不是因为这些规矩产生的逆反心理，我也不至于这种吃像。若不是因为这些规矩的束缚，我也不至于这样没品像。我该好好检讨检讨了，至少我应该对规矩来一次较完整的思考。幼时的那些规矩就不再去纠缠了，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成人的，现实的规矩。

商高说：“用矩之道，平矩以正绳，偃矩以望高，覆矩以测深，卧矩以知远。”大禹治水时“左准绳，右规矩”这些个古人也真够认真的，又是准绳，又是高深远。这种玄之又玄的说道在现在是很可怀疑的。

比如说法律应该是一种规矩，但其实不是。犯了法不能以没规矩了事，比如偷窃就是偷窃不能说是没规矩。行贿也一样，你不能说行贿没规矩，但奇怪的是如果行贿的人大声嚷嚷：“我送了局长十万元好处。”这反而似乎没了规矩。

党纪应该也是一种规矩，但好象也不是。触犯了党纪不能说是没规矩，比如书记嫖娼是丧失党性不是没规矩。不过，书记的下级如果看不惯向其冷眉横对，这极有可能被别人认为是没了规矩。

后汉书说：“大汉初兴，详览失得，故破矩为圆，斫雕为朴，蠲除苛政，更立疏纲。”所以，打破常规在每一个特定的时间段里都是褒义词，但打破常规你不能说成没规矩。比如当年全民大炼钢铁就是打破常规，你不能说大炼钢铁没规矩。在当时如果有人这样说那后果可想而知。

工程招标有一套极严格的规矩，以防黑箱操作。但是你知道有人将借着钱胆或色胆大做手脚时，你应该设法找人通融，如果你逢人便说其中有诈那就是你坏了规矩。

所以说如今现实中大事情和规矩一般都没什么关系了。倒是在许多小事情上纠缠不清了。比如应该如何吃西餐，比如应该如何送礼物，比如应该如何进电梯，比如应该如何戴戒指，比如应该如何玩游戏，比如应该如何系领带，比如应该如何等等。

还有一些可能是很重要的规矩。比如谁该在前，谁该在后，谁该立左谁该坐右，谁该单车开道谁该两车押后。都是不可乱来的，虽说这些和大章大法没啥关系但好象比大章大法还需小心在意。

说在这时，我开始原谅妈妈的那些规矩了，也不那么恨之入骨了。再怎么说母亲也不过是个家庭妇女，不可要求太高。

不过我还是有一怕，就怕象我这种没读几本书竟然胆敢说长道短其实才是最没规矩的人了。

2001年6月15日星期五